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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在考察六朝《异物志》之存佚的文献基础上，对《异物志》与六朝文学之关系进行了详细的探讨，认为《异物志》的出现为六朝文学特别是咏物赋的写作提供了素材，拓宽了畛域；而六朝文学之影响于《异物志》的写作，则主要表现在使《异物志》的文学性得到加强。
[关键词] 异物志；六朝文学； 咏物赋
[]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2）05—0074—06
六朝时期史学异常发达，一方面，史学著作大量腾涌，另一方面，史学门类也相应激增，呈现出刘知几所说的“门千户万，波委云集”（《史通·杂述》）之盛况。在这众多的著作中，出现了一种汉代罕见、唐代以后渐次式微，而盛行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门类，那就是《异物志》。顾名思义，所谓“异物志”就是一种记载奇特事物的著作；质而言之，则其内容丰富驳杂：“举凡各地山川、地理、气候、动植矿物及历史传说、风俗神话、商业贸易、科技工艺等，无所不包，而重点则在山川地理和物产风俗。”
王晶波：《从地理博物杂记到志怪传奇——异物志的生成演变过程及其与古小说的关系》，载《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年4期。《异物志》虽盛行于六朝，其散佚也十分严重，迄今已无完整存书，清人张澍《二酉堂丛书》、曾钊《岭南丛书》、陈运溶《麓山精舍丛书》等都曾辑有部分《异物志》佚文，今人张崇根《临海水土异物志辑校》（农业出版社1981年版），缪启愉、邱泽奇《汉魏六朝岭南植物“志录”辑释》（农业出版社1990年版），吴永章《异物志辑佚校注》（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等都对个别或部分异物志著作进行了整理，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版）则收录《异物志》佚文十二种，是目前辑录最多者
此书辑录虽全，但纰漏也甚多，参看陈尚君关于《汉唐方志辑佚》的述评，载《唐研究》第五卷；刘跃进《汉唐时期地方文献整理与研究》，载《国家图书馆学刊》2005年第1期；卞东波《〈汉唐方志辑佚〉纠谬》，载《中国史研究》2003年第1期。。检《隋书·经籍志》史部地理类著录以“异物志”命名的著作六种，兹略为考定其存佚情况，并列表如次：
除此之外，综合历代学者考证
专门考述《异物志》的著作，主要有王庸《中国地理学史》（商务印书馆1938年初版），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三联书店1957年初版），张国淦《中国古方志考》（中华书局1963年版）的相关章节，以及晚近王晶波《汉唐间已佚〈异物志〉考述》（《北京大学学报》国内访问学者、进修教师论文专刊，2000年）、胡宝国《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州郡地志》（《中国史研究》2004年第4期）、王毓蔺《魏晋南北朝方志初探》（《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7年10月）等论文。其中尤以王晶波对此类著作用力最勤
表1《隋书·经籍志》著录异物志列表
时代
作者
书名
卷数
存佚情况
东汉
杨孚
异物志
一卷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东汉
杨孚
交州异物志
一卷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三国吴
万震
南州异物志
一卷
陈运溶《麓山精舍丛书》
三国吴
朱应
扶南异物志
一卷
陈运溶《麓山精舍丛书》
三国吴
沈莹
临海水土
异物志
一卷
张崇根《临海水土
异物志辑释》
不详
不详
凉州异物志
一卷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表2其他异物志列表
时代
作者
书名
卷数
存佚情况
三国吴
薛莹
荆扬已南异物志
不详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三国蜀
谯周
巴蜀异物志
不详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晋
续咸
异物志
十卷
无考
不详
宋膺
异物志
不详
张澍《二酉堂丛书》
不详
陈祈畅
异物志
一卷
王庸《中国地理学史》
南朝
曹叔雅
庐陵异物志
不详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不详
孙畅
异物志
不详
《初学记》卷三十引
不详
不详
南方异物志
不详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不详
不详
南中异物志
不详
《一切经音义》
卷十六引
不详
不详
南中八郡异物志
不详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不详
不详
郁林异物志
不详
王晶波《汉唐间已
佚异物志考述》
不详
不详
广州异物志
不详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不详
不详
郭氏异物志
不详
《太平广记》卷二百一十引
湖南大学学报（ 社 会 科 学 版 ）2012年第5期唐志远：六朝《异物志》与文学
综计二表，除去杨孚为东汉人不计，得六朝时《异物志》著作十七种，其中十种知其撰者，即前述万震、朱应、沈莹三人，加上三国吴人薛莹、三国蜀人谯周、晋人续咸、南朝人曹叔雅以及不详时代的宋膺、陈祈畅、孙畅等是也，另外七种则已佚去主名。十七种著作中，除续咸《异物志》十卷
交阯北、南海中，有大文贝。质白而文紫，天姿自然，不检测雕琢，磨莹而光色焕烂。（《艺文类聚》卷八四“贝”、《太平御览》卷八○七“贝”）
火齐出天竺，状如云母，色如紫金，离别之节如蝉翼，积之如纱縠重沓。（《太平御览》卷八○九“火齐”）
文贝的“天姿自然”，“光色焕烂”真是令人惊艳，而写到火齐时，更是连用四个比喻，分别描写它的形状、色泽、离别之节和层积之貌，嘉言美辞，络绎不绝，让人起“累累如贯珠”之感。又如佚名的《凉州异物志》：
大秦国以野茧丝织成氍毹，以群兽五色毛杂之，为鸟兽人物。草木云气，千奇万变，惟意所作，上有鹦鹉，远望轩轩若飞。（《北堂书钞》卷一三四）
这里写的是丝织品，文笔也很优美，“草木云气，千奇万变”已自令人神旺，所云鹦鹉“轩轩若飞”更得炼字之妙，生动传神。以上所举都是动物或物品，再来看看植物之例，薛莹的《荆扬已南异物志》云：
槟榔树高六七丈，正直无枝，叶从心生，大如楯。其实作房，从心中出。一房数百实，实如鸡子，皆有壳，肉满壳中。正白，味苦涩。得扶留藤与贲灰合食之，则柔滑而美。交趾、日南、九真皆有之。
椰树，似槟榔，无枝条，高十余寻，叶在末，如束蒲。实大如瓠，系在树头如挂物也。实外有皮，如胡桃。核里有肤，白如雪，厚半寸，如猪脂，味美如胡桃。肤里有汁升余，清如水，美如蜜，饮之可以愈渴。核作饮器也。（《文选·吴都赋》刘逵注）
两段都采用错落的散文，分别记槟榔树和椰子树及其果实，细细碎碎，仿佛阳光穿过树叶洒下一地的斑驳，其中记槟榔的“实如鸡子”，“柔滑而美”，记椰肉的“白如雪”，“味美如胡桃”，都不免使人舌本生津，食指大动，尤其妙在记椰汁几句：“清如水，美如蜜，饮之可以愈渴”，赏心悦目，秀色可餐。凡上所述，文采斐然，无疑都可看作六朝文学的“推爱分润（halo effect）”
此借用钱钟书先生语，参看氏著《管锥编》，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608页。。
小说渗入史传，或者说小说与史传的杂糅，是六朝时期的又一大特色，这一点在《异物志》著作中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以至于章太炎先生即主张把包括《异物志》在内的很多六朝著作都归入小说类
章太炎曰：“故诸杂传、地理之记，宜在小说。”参看《国故论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66页。。试举数例：
万震《南州异物志》：交州丹渊有神龙，每旱，州人以芮草置渊上流，鱼则多死。龙怒，即时大雨。（《事类赋》卷二八“龙”）
佚名《南中八郡异物志》：移风故县有摇牛，生桀里，时时共闻则海沸，或出岸上。家牛见则恐怖。人或遮捕，即霹雳随至。俗号曰神女牛。又多潜水，每登岸斗。角软，入水复坚。（《寰宇记》卷一七一“军宁县”）
前者讲到丹渊之神龙，每当亢旱，交州人就通过杀鱼来激怒它，于是大雨即刻下起来，无疑带有神话色彩。后者讲到“摇牛”的巨大威力，能使海水沸腾，人如捕捉它，则会有霹雳降临，更说它“角软，入水复坚”，自然都是想象之词。如果说这两条例子都还比较简单，跟我们心目中的小说相去甚远的话，再看看佚名《凉州异物志》的两条：
姜赖之墟，今称龙城。恒谿无道，以感天庭。上帝震怒，溢海荡倾。刚卤千里，蒺藜之形。其下有盐，累棋而生。（原注：姜赖，胡国名也。恒谿，其王字也。矜贪无厌。上帝化为沙门，游于国，观其政，遂往谿乞之，以盐与帝。帝乃震怒，使蒲昌海溢以荡覆也。其地化为卤而刚坚，嶷如蒺藜，拨发其底，盐方大如棋，以次相累也。坐以盐乞天帝，故使其地化生盐也）。（《太平御览》卷八六五）
汉贰师将军李广利，西伐大宛，回至此山。兵士众渴之，广乃以掌拓山，仰天悲誓，以佩剑刺山，飞泉涌出，以济三军。人多皆足，人少不盈，侧出悬崖，故曰悬泉。（唐《沙州都督府图经》，《太平寰宇记》卷一五三“敦煌县”稍异）
这两条都具有比较完整的故事情节，已经非常接近六朝时的志怪小说了。第一条讲述姜赖国的国王恒谿贪得无厌而又小气，只肯把盐施舍给化身沙门、前来乞讨的上帝，于是遭到了上帝的报复，使他的国家化为刚坚的盐碱地，让他吃盐吃个饱。全文善恶果报的意味非常浓厚，显然已非广人闻见的“异物”所能拘囿。第二条则通过贰师将军李广利的故事解释悬泉的由来，我们看文中“以掌拓山，仰天悲誓”、“以佩剑刺山，飞泉涌出”云云，觉得其人真是伟岸，其事真是壮烈，但同时也该认识到，这就是夸饰和虚构的力量。试检《汉书·李广利传》，自然是看不到这些伟绩的。与此相似，不详主名的《郭氏异物志》中记载了一则关于东汉张衡的故事：
后汉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郡人，高才过人，性聪，明天象，善书。累拜侍中，出为河间王相，年六十二。昔建州满城县山有兽，名骇神，豕身人首，状貌丑恶，百鬼恶之。好出水边石上，平子往写之，兽入水中不出。或云，此兽畏写之，故不出。遂去纸笔，兽果出，平子拱手不动，潜以足指画之。今号巴兽潭。（《太平广记》卷二一○）
张衡想把“骇神”兽画下来，可是该兽偏偏不好张扬，躲在水中不出来，于是张衡只好“拱手不动”，而用脚趾描摹了“骇神”的尊容。我们一方面要佩服于张平子的巧艺，另一方面更该为创作者的虚构才能叫好，如果没有他，我们就看不到这么好玩的故事了。王晶波先生指出这条记载不论在内容上，还是在记述的态度上，都跟以前的《异物志》有了很大的变化，因而认为“这是《异物志》逐渐由地理博物杂记向志怪小说转变的一个标志”
王晶波：《汉唐间已佚〈异物志〉考述》，载《北京大学学报》（国内访问学者、进修教师论文专刊）2000年。。
最后来看《异物志》中多采用四言韵语行文的现象。整齐押韵的句式乃是文学作品的一大体貌特征，王运熙先生更指出，六朝时期人们心目中的文学正宗就是富有语言美的作品，而讲求韵律又是语言美的标志之一王运熙：《中古文论要义十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7页。。上一节提到的《凉州异物志》“姜赖之墟”条即是四言韵语的佳例，据现存佚文来看，这样的现象在《凉州异物志》和万震《南州异物志》中出现得最多，再举数例：
《凉州异物志》：盐山二岳，三色为质。赤者如丹，黑者如漆。镂之写物，小大从意。
按：此句原作“小大从意，镇之写物”，与上下文不能押韵，今据王晶波《〈凉州异物志〉佚文考辨》（《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3期）乙正。（原注：赤与黑皆小，惟白大，或如箧箱，从人所为形也）作兽辟恶，佩之为吉（原注：或治为鸟兽以佩之）。是曰戎盐，可以疗疾（原注：四方皆用白者作散，以除头风。以其出胡国，故言戎盐也）。（《太平御览》卷八六五）
《南州异物志》：象之为兽，形体特诡。身倍数牛，目不逾狶。鼻为口役，望头若尾。驯良承教，听言则跪。素牙玉洁，载籍所美。服重致远，行如邱徙。（《初学记》卷二九、《御览》卷○。《左传·定公元年》正义所引稍异）
上述二条皆以四言韵语的形式组织成文，读来整饬铿锵，琅琅上口，有如一首一首的小诗。类似的例子在陈祈畅《异物志》和佚名《郁林异物志》中都有出现，可见这种现象在当时比较普遍
陈祈畅《异物志》之记三廉、摩厨等皆为四言韵语加注形式，参看前揭《汉魏六朝岭南植物“志录”辑释》，第45—47页；《郁林异物志》则参看前揭王晶波《汉唐间已佚〈异物志〉考述》文。。较早注意到这个情况的是清人张澍，他在其《凉州异物志》辑本序中称：“观其写致敷词，颇谐声律，采藻精华，方诸万氏，又未尝不叹其散佚也。”
参看：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二十一《凉州异物志》条。此处的万氏即指万震及其《南州异物志》，可知张澍看到了二者在声律采藻方面的共同特色。今人向达、王庸等先生也注意到了相同的现象，但对之所以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则没有进行深入的探讨
分别参看：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67页；王庸《中国地理学史》，上海书店1984年影印本，第143页。，以下对此提出几点拟测。
首先，《异物志》中四言韵语的形式并非到六朝才出现，而是前有所承的。检汉末杨孚的《交州异物志》，其中就有一条云：
髯惟大蛇，既洪且长。采色驳荦，其文锦章。食豕吞鹿，腴成养创。宾享嘉宴，是豆是觞。（《水经·叶榆河注》、《北户录》卷一“蚺蛇牙”）
皆以四字行文，其中长、章、创、觞四字为韵，杨氏书也是史上第一部以《异物志》命名的著作，不论在内容还是体例上，都已开了六朝《异物志》之先河。事实还不止于此，我们如果继续往上追溯的话，可以发现，被称为《异物志》之源头的《山海经》中，已经出现了这种四言韵语的苗头，如：
《西山经》：爰有嘉果，其实如桃，其叶如枣，黄华而赤柎，食之不劳。
《海内经》：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
第一条桃、枣、劳三字为韵，第二条舞、聚、处三字为韵，虽然在句式上还谈不上十分整齐，只能说是一种自然押韵而非有意为之的状态，然而“椎轮为大辂之始”，我们要探讨《异物志》的四言韵语现象，却不得不追溯到《山海经》。
其次，《异物志》之多四言韵语跟六朝的时代风气有关。前面提到，《异物志》所记以南方和西南方事物为多，就作者可考的《异物志》而言，又以三国时吴地的作者为最多，有万震、朱应、沈莹和薛莹等四人。有意思的是，我们注意到三国时吴蜀二地互通使者时，出现了一种通过四言韵语的对答以逞才斗智的现象，如：
西（蜀）使张奉于权前列尚书阚泽姓名以嘲泽，泽不能答。综下行酒，因劝酒曰：“蜀者何也？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苟身，虫入其腹。”奉曰：“不当复列君吴邪？”综应声曰：“无口为天，有口为吴；君临万邦，天子之都。”于是众坐喜笑
裴松之注引《江表传》作费祎和诸葛恪之间的对话，当是传闻异辞。（《三国志·薛综传》）
权尝飨蜀使费祎，先逆敕群臣：“使至，伏食勿起。”祎至，权为辍食，而群下不起。祎啁之曰：“凤皇来翔，骐驎吐哺；驴骡无知，伏食如故。”恪答曰：“爰植梧桐，以待凤皇；有何燕雀，自称来翔？何不弹射，使还故乡！”祎停食饼，索笔作《麦赋》，恪亦请笔作《磨赋》，咸称善焉。（《三国志·诸葛恪传》裴注引《诸葛恪别传》）
第一条独、蜀、腹、吴、都五字押韵，第二条哺与故押韵，皇、翔、乡三字为韵，两两之间的对答都很机智，也很巧妙。这种现象在吴蜀二国并不少见，蜀国的费祎和秦宓也是此中高手。《三国志·费祎传》载：“孙权性既滑稽，嘲啁无方，诸葛恪、羊衜等才博果辩，论难锋至”，想必即包括这种四言韵语形式的“嘲啁”和“论难”。“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种形式在当时已经成为一种风气渗透到日常生活之中，口头论难尚且如此，书面著述受其影响，也就不足为奇了。
再次，跟诗（四言）、赋、颂、赞、铭等其他文体的渗透有关，刘永济先生指出：“文无类也，体增则类成；体无限也，时久则限广。类可旁通，故转注而转新；体由孳乳，故迭传而迭远。”
刘永济：《十四朝文学要略》，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页。文之体与类都可以旁通孳乳。我们在上文论证了《异物志》在素材上为六朝文学特别是咏物赋的写作提供了帮助，反过来，在体例上，《异物志》则明显受到六朝其他文体的影响。四言诗不必说，自“诗三百”的时代即已成熟，赋、颂、赞、铭等文体的起源也甚早，《文心雕龙》文体论部分对此有很好的论述，可不赘。就其特征而言，这些文体中，除了赋的情形比较特殊外
按：赋之句式可略分为骚体和散体二种，其中骚体以带“兮”字为特征，散体则兼以四字和六字为主要句式。参看前揭廖国栋《魏晋咏物赋研究》第423页。，其他大多是以四言韵语为主。考虑到诸多文体形式早在《异物志》出现之前便已成熟，而六朝时期又是各种文体创作繁荣的时代，《异物志》之受其影响自是理所当然的。仍举跟《异物志》比较接近的咏物作品为例——
赋之属如曹植《蝙蝠赋》：吁何奸气，生兹蝙蝠。行殊性诡，每变常式。行不由足，飞不检测翼。明伏暗动，尽似鼠形。（《全三国文》卷十四）
颂之属如左芬《郁金颂》：伊此奇草，名曰郁金。越自西域，厥珍来寻。芳香酷烈，悦目欣心。明德惟馨，淑人是钦。窈窕妃媛，服之褵衿。永重名实，旷世弗沉。（《全晋文》卷十三）
赞之属如郭璞《尔雅图赞》（螳螂）：螳螂飞虫，挥斧奋臂。当辙不回，句践是避。勇士致毙，励之以义。（《全晋文》卷一百二十一）
铭之属如成公绥《椒华铭》：嘉哉芳椒，载繁其实。厥味惟珍，蠲除百疾。肇惟岁首，月正元日。永介眉寿，以祈初吉。（《全晋文》卷五十九）
凡斯种种，不烦觌缕。对比前面所引的诸家《异物志》不难发现，就四言韵语的形式而言，二者之间基本没有什么区别。《异物志》之效法于此，当是没有问题的。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六朝《异物志》与六朝文学之间有着难解难分的关系：《异物志》的出现为六朝文学特别是咏物赋的写作提供了素材，拓宽了畛域，使之表现出“异彩纷呈”的美；而六朝文学之影响于《异物志》的写作，则主要表现在使《异物志》的文学性得到加强，诸如语言富有文采、小说化倾向增加和多用四言韵语等皆是。当我们欣赏玩味着《异物志》的吉光片羽时，却不能不为六朝史籍的散佚严重而叹息。
[关键词] 异物志；六朝文学； 咏物赋
[]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2）05—0074—06
六朝时期史学异常发达，一方面，史学著作大量腾涌，另一方面，史学门类也相应激增，呈现出刘知几所说的“门千户万，波委云集”（《史通·杂述》）之盛况。在这众多的著作中，出现了一种汉代罕见、唐代以后渐次式微，而盛行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门类，那就是《异物志》。顾名思义，所谓“异物志”就是一种记载奇特事物的著作；质而言之，则其内容丰富驳杂：“举凡各地山川、地理、气候、动植矿物及历史传说、风俗神话、商业贸易、科技工艺等，无所不包，而重点则在山川地理和物产风俗。”
王晶波：《从地理博物杂记到志怪传奇——异物志的生成演变过程及其与古小说的关系》，载《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年4期。《异物志》虽盛行于六朝，其散佚也十分严重，迄今已无完整存书，清人张澍《二酉堂丛书》、曾钊《岭南丛书》、陈运溶《麓山精舍丛书》等都曾辑有部分《异物志》佚文，今人张崇根《临海水土异物志辑校》（农业出版社1981年版），缪启愉、邱泽奇《汉魏六朝岭南植物“志录”辑释》（农业出版社1990年版），吴永章《异物志辑佚校注》（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等都对个别或部分异物志著作进行了整理，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版）则收录《异物志》佚文十二种，是目前辑录最多者
此书辑录虽全，但纰漏也甚多，参看陈尚君关于《汉唐方志辑佚》的述评，载《唐研究》第五卷；刘跃进《汉唐时期地方文献整理与研究》，载《国家图书馆学刊》2005年第1期；卞东波《〈汉唐方志辑佚〉纠谬》，载《中国史研究》2003年第1期。。检《隋书·经籍志》史部地理类著录以“异物志”命名的著作六种，兹略为考定其存佚情况，并列表如次：
除此之外，综合历代学者考证
专门考述《异物志》的著作，主要有王庸《中国地理学史》（商务印书馆1938年初版），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三联书店1957年初版），张国淦《中国古方志考》（中华书局1963年版）的相关章节，以及晚近王晶波《汉唐间已佚〈异物志〉考述》（《北京大学学报》国内访问学者、进修教师论文专刊，2000年）、胡宝国《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州郡地志》（《中国史研究》2004年第4期）、王毓蔺《魏晋南北朝方志初探》（《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7年10月）等论文。其中尤以王晶波对此类著作用力最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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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获甚多。，六朝时期以“异物志”命名而不见于《隋书·经籍志》著录者，尚有十三种之多，今亦列表如次：表1《隋书·经籍志》著录异物志列表
时代
作者
书名
卷数
存佚情况
东汉
杨孚
异物志
一卷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东汉
杨孚
交州异物志
一卷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三国吴
万震
南州异物志
一卷
陈运溶《麓山精舍丛书》
三国吴
朱应
扶南异物志
一卷
陈运溶《麓山精舍丛书》
三国吴
沈莹
临海水土
异物志
一卷
张崇根《临海水土
异物志辑释》
不详
不详
凉州异物志
一卷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表2其他异物志列表
时代
作者
书名
卷数
存佚情况
三国吴
薛莹
荆扬已南异物志
不详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三国蜀
谯周
巴蜀异物志
不详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晋
续咸
异物志
十卷
无考
不详
宋膺
异物志
不详
张澍《二酉堂丛书》
不详
陈祈畅
异物志
一卷
王庸《中国地理学史》
南朝
曹叔雅
庐陵异物志
不详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不详
孙畅
异物志
不详
《初学记》卷三十引
不详
不详
南方异物志
不详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不详
不详
南中异物志
不详
《一切经音义》
卷十六引
不详
不详
南中八郡异物志
不详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不详
不详
郁林异物志
不详
王晶波《汉唐间已
佚异物志考述》
不详
不详
广州异物志
不详
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
不详
不详
郭氏异物志
不详
《太平广记》卷二百一十引
湖南大学学报（ 社 会 科 学 版 ）2012年第5期唐志远：六朝《异物志》与文学
综计二表，除去杨孚为东汉人不计，得六朝时《异物志》著作十七种，其中十种知其撰者，即前述万震、朱应、沈莹三人，加上三国吴人薛莹、三国蜀人谯周、晋人续咸、南朝人曹叔雅以及不详时代的宋膺、陈祈畅、孙畅等是也，另外七种则已佚去主名。十七种著作中，除续咸《异物志》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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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是一个文学自觉的时代，也是一个泛文学化的时代，六朝时期的各种著述，都或多或少披上了文学的轻纱，洇染了文学的色彩。按理说《异物志源于：论文例文www.udooo.com
》收入史部地理类，应是属于严谨的地理著作，可它的很多条目都富有文采，点缀在众多的异物之中，色彩斑斓，引人注目。例如万震《南州异物志》记文贝和火齐：交阯北、南海中，有大文贝。质白而文紫，天姿自然，不检测雕琢，磨莹而光色焕烂。（《艺文类聚》卷八四“贝”、《太平御览》卷八○七“贝”）
火齐出天竺，状如云母，色如紫金，离别之节如蝉翼，积之如纱縠重沓。（《太平御览》卷八○九“火齐”）
文贝的“天姿自然”，“光色焕烂”真是令人惊艳，而写到火齐时，更是连用四个比喻，分别描写它的形状、色泽、离别之节和层积之貌，嘉言美辞，络绎不绝，让人起“累累如贯珠”之感。又如佚名的《凉州异物志》：
大秦国以野茧丝织成氍毹，以群兽五色毛杂之，为鸟兽人物。草木云气，千奇万变，惟意所作，上有鹦鹉，远望轩轩若飞。（《北堂书钞》卷一三四）
这里写的是丝织品，文笔也很优美，“草木云气，千奇万变”已自令人神旺，所云鹦鹉“轩轩若飞”更得炼字之妙，生动传神。以上所举都是动物或物品，再来看看植物之例，薛莹的《荆扬已南异物志》云：
槟榔树高六七丈，正直无枝，叶从心生，大如楯。其实作房，从心中出。一房数百实，实如鸡子，皆有壳，肉满壳中。正白，味苦涩。得扶留藤与贲灰合食之，则柔滑而美。交趾、日南、九真皆有之。
椰树，似槟榔，无枝条，高十余寻，叶在末，如束蒲。实大如瓠，系在树头如挂物也。实外有皮，如胡桃。核里有肤，白如雪，厚半寸，如猪脂，味美如胡桃。肤里有汁升余，清如水，美如蜜，饮之可以愈渴。核作饮器也。（《文选·吴都赋》刘逵注）
两段都采用错落的散文，分别记槟榔树和椰子树及其果实，细细碎碎，仿佛阳光穿过树叶洒下一地的斑驳，其中记槟榔的“实如鸡子”，“柔滑而美”，记椰肉的“白如雪”，“味美如胡桃”，都不免使人舌本生津，食指大动，尤其妙在记椰汁几句：“清如水，美如蜜，饮之可以愈渴”，赏心悦目，秀色可餐。凡上所述，文采斐然，无疑都可看作六朝文学的“推爱分润（halo effect）”
此借用钱钟书先生语，参看氏著《管锥编》，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608页。。
小说渗入史传，或者说小说与史传的杂糅，是六朝时期的又一大特色，这一点在《异物志》著作中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以至于章太炎先生即主张把包括《异物志》在内的很多六朝著作都归入小说类
章太炎曰：“故诸杂传、地理之记，宜在小说。”参看《国故论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66页。。试举数例：
万震《南州异物志》：交州丹渊有神龙，每旱，州人以芮草置渊上流，鱼则多死。龙怒，即时大雨。（《事类赋》卷二八“龙”）
佚名《南中八郡异物志》：移风故县有摇牛，生桀里，时时共闻则海沸，或出岸上。家牛见则恐怖。人或遮捕，即霹雳随至。俗号曰神女牛。又多潜水，每登岸斗。角软，入水复坚。（《寰宇记》卷一七一“军宁县”）
前者讲到丹渊之神龙，每当亢旱，交州人就通过杀鱼来激怒它，于是大雨即刻下起来，无疑带有神话色彩。后者讲到“摇牛”的巨大威力，能使海水沸腾，人如捕捉它，则会有霹雳降临，更说它“角软，入水复坚”，自然都是想象之词。如果说这两条例子都还比较简单，跟我们心目中的小说相去甚远的话，再看看佚名《凉州异物志》的两条：
姜赖之墟，今称龙城。恒谿无道，以感天庭。上帝震怒，溢海荡倾。刚卤千里，蒺藜之形。其下有盐，累棋而生。（原注：姜赖，胡国名也。恒谿，其王字也。矜贪无厌。上帝化为沙门，游于国，观其政，遂往谿乞之，以盐与帝。帝乃震怒，使蒲昌海溢以荡覆也。其地化为卤而刚坚，嶷如蒺藜，拨发其底，盐方大如棋，以次相累也。坐以盐乞天帝，故使其地化生盐也）。（《太平御览》卷八六五）
汉贰师将军李广利，西伐大宛，回至此山。兵士众渴之，广乃以掌拓山，仰天悲誓，以佩剑刺山，飞泉涌出，以济三军。人多皆足，人少不盈，侧出悬崖，故曰悬泉。（唐《沙州都督府图经》，《太平寰宇记》卷一五三“敦煌县”稍异）
这两条都具有比较完整的故事情节，已经非常接近六朝时的志怪小说了。第一条讲述姜赖国的国王恒谿贪得无厌而又小气，只肯把盐施舍给化身沙门、前来乞讨的上帝，于是遭到了上帝的报复，使他的国家化为刚坚的盐碱地，让他吃盐吃个饱。全文善恶果报的意味非常浓厚，显然已非广人闻见的“异物”所能拘囿。第二条则通过贰师将军李广利的故事解释悬泉的由来，我们看文中“以掌拓山，仰天悲誓”、“以佩剑刺山，飞泉涌出”云云，觉得其人真是伟岸，其事真是壮烈，但同时也该认识到，这就是夸饰和虚构的力量。试检《汉书·李广利传》，自然是看不到这些伟绩的。与此相似，不详主名的《郭氏异物志》中记载了一则关于东汉张衡的故事：
后汉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郡人，高才过人，性聪，明天象，善书。累拜侍中，出为河间王相，年六十二。昔建州满城县山有兽，名骇神，豕身人首，状貌丑恶，百鬼恶之。好出水边石上，平子往写之，兽入水中不出。或云，此兽畏写之，故不出。遂去纸笔，兽果出，平子拱手不动，潜以足指画之。今号巴兽潭。（《太平广记》卷二一○）
张衡想把“骇神”兽画下来，可是该兽偏偏不好张扬，躲在水中不出来，于是张衡只好“拱手不动”，而用脚趾描摹了“骇神”的尊容。我们一方面要佩服于张平子的巧艺，另一方面更该为创作者的虚构才能叫好，如果没有他，我们就看不到这么好玩的故事了。王晶波先生指出这条记载不论在内容上，还是在记述的态度上，都跟以前的《异物志》有了很大的变化，因而认为“这是《异物志》逐渐由地理博物杂记向志怪小说转变的一个标志”
王晶波：《汉唐间已佚〈异物志〉考述》，载《北京大学学报》（国内访问学者、进修教师论文专刊）2000年。。
最后来看《异物志》中多采用四言韵语行文的现象。整齐押韵的句式乃是文学作品的一大体貌特征，王运熙先生更指出，六朝时期人们心目中的文学正宗就是富有语言美的作品，而讲求韵律又是语言美的标志之一王运熙：《中古文论要义十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7页。。上一节提到的《凉州异物志》“姜赖之墟”条即是四言韵语的佳例，据现存佚文来看，这样的现象在《凉州异物志》和万震《南州异物志》中出现得最多，再举数例：
《凉州异物志》：盐山二岳，三色为质。赤者如丹，黑者如漆。镂之写物，小大从意。
按：此句原作“小大从意，镇之写物”，与上下文不能押韵，今据王晶波《〈凉州异物志〉佚文考辨》（《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3期）乙正。（原注：赤与黑皆小，惟白大，或如箧箱，从人所为形也）作兽辟恶，佩之为吉（原注：或治为鸟兽以佩之）。是曰戎盐，可以疗疾（原注：四方皆用白者作散，以除头风。以其出胡国，故言戎盐也）。（《太平御览》卷八六五）
《南州异物志》：象之为兽，形体特诡。身倍数牛，目不逾狶。鼻为口役，望头若尾。驯良承教，听言则跪。素牙玉洁，载籍所美。服重致远，行如邱徙。（《初学记》卷二九、《御览》卷○。《左传·定公元年》正义所引稍异）
上述二条皆以四言韵语的形式组织成文，读来整饬铿锵，琅琅上口，有如一首一首的小诗。类似的例子在陈祈畅《异物志》和佚名《郁林异物志》中都有出现，可见这种现象在当时比较普遍
陈祈畅《异物志》之记三廉、摩厨等皆为四言韵语加注形式，参看前揭《汉魏六朝岭南植物“志录”辑释》，第45—47页；《郁林异物志》则参看前揭王晶波《汉唐间已佚〈异物志〉考述》文。。较早注意到这个情况的是清人张澍，他在其《凉州异物志》辑本序中称：“观其写致敷词，颇谐声律，采藻精华，方诸万氏，又未尝不叹其散佚也。”
参看：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二十一《凉州异物志》条。此处的万氏即指万震及其《南州异物志》，可知张澍看到了二者在声律采藻方面的共同特色。今人向达、王庸等先生也注意到了相同的现象，但对之所以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则没有进行深入的探讨
分别参看：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67页；王庸《中国地理学史》，上海书店1984年影印本，第143页。，以下对此提出几点拟测。
首先，《异物志》中四言韵语的形式并非到六朝才出现，而是前有所承的。检汉末杨孚的《交州异物志》，其中就有一条云：
髯惟大蛇，既洪且长。采色驳荦，其文锦章。食豕吞鹿，腴成养创。宾享嘉宴，是豆是觞。（《水经·叶榆河注》、《北户录》卷一“蚺蛇牙”）
皆以四字行文，其中长、章、创、觞四字为韵，杨氏书也是史上第一部以《异物志》命名的著作，不论在内容还是体例上，都已开了六朝《异物志》之先河。事实还不止于此，我们如果继续往上追溯的话，可以发现，被称为《异物志》之源头的《山海经》中，已经出现了这种四言韵语的苗头，如：
《西山经》：爰有嘉果，其实如桃，其叶如枣，黄华而赤柎，食之不劳。
《海内经》：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
第一条桃、枣、劳三字为韵，第二条舞、聚、处三字为韵，虽然在句式上还谈不上十分整齐，只能说是一种自然押韵而非有意为之的状态，然而“椎轮为大辂之始”，我们要探讨《异物志》的四言韵语现象，却不得不追溯到《山海经》。
其次，《异物志》之多四言韵语跟六朝的时代风气有关。前面提到，《异物志》所记以南方和西南方事物为多，就作者可考的《异物志》而言，又以三国时吴地的作者为最多，有万震、朱应、沈莹和薛莹等四人。有意思的是，我们注意到三国时吴蜀二地互通使者时，出现了一种通过四言韵语的对答以逞才斗智的现象，如：
西（蜀）使张奉于权前列尚书阚泽姓名以嘲泽，泽不能答。综下行酒，因劝酒曰：“蜀者何也？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苟身，虫入其腹。”奉曰：“不当复列君吴邪？”综应声曰：“无口为天，有口为吴；君临万邦，天子之都。”于是众坐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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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奉无以对。其枢机敏捷，皆此类也。裴松之注引《江表传》作费祎和诸葛恪之间的对话，当是传闻异辞。（《三国志·薛综传》）
权尝飨蜀使费祎，先逆敕群臣：“使至，伏食勿起。”祎至，权为辍食，而群下不起。祎啁之曰：“凤皇来翔，骐驎吐哺；驴骡无知，伏食如故。”恪答曰：“爰植梧桐，以待凤皇；有何燕雀，自称来翔？何不弹射，使还故乡！”祎停食饼，索笔作《麦赋》，恪亦请笔作《磨赋》，咸称善焉。（《三国志·诸葛恪传》裴注引《诸葛恪别传》）
第一条独、蜀、腹、吴、都五字押韵，第二条哺与故押韵，皇、翔、乡三字为韵，两两之间的对答都很机智，也很巧妙。这种现象在吴蜀二国并不少见，蜀国的费祎和秦宓也是此中高手。《三国志·费祎传》载：“孙权性既滑稽，嘲啁无方，诸葛恪、羊衜等才博果辩，论难锋至”，想必即包括这种四言韵语形式的“嘲啁”和“论难”。“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种形式在当时已经成为一种风气渗透到日常生活之中，口头论难尚且如此，书面著述受其影响，也就不足为奇了。
再次，跟诗（四言）、赋、颂、赞、铭等其他文体的渗透有关，刘永济先生指出：“文无类也，体增则类成；体无限也，时久则限广。类可旁通，故转注而转新；体由孳乳，故迭传而迭远。”
刘永济：《十四朝文学要略》，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页。文之体与类都可以旁通孳乳。我们在上文论证了《异物志》在素材上为六朝文学特别是咏物赋的写作提供了帮助，反过来，在体例上，《异物志》则明显受到六朝其他文体的影响。四言诗不必说，自“诗三百”的时代即已成熟，赋、颂、赞、铭等文体的起源也甚早，《文心雕龙》文体论部分对此有很好的论述，可不赘。就其特征而言，这些文体中，除了赋的情形比较特殊外
按：赋之句式可略分为骚体和散体二种，其中骚体以带“兮”字为特征，散体则兼以四字和六字为主要句式。参看前揭廖国栋《魏晋咏物赋研究》第423页。，其他大多是以四言韵语为主。考虑到诸多文体形式早在《异物志》出现之前便已成熟，而六朝时期又是各种文体创作繁荣的时代，《异物志》之受其影响自是理所当然的。仍举跟《异物志》比较接近的咏物作品为例——
赋之属如曹植《蝙蝠赋》：吁何奸气，生兹蝙蝠。行殊性诡，每变常式。行不由足，飞不检测翼。明伏暗动，尽似鼠形。（《全三国文》卷十四）
颂之属如左芬《郁金颂》：伊此奇草，名曰郁金。越自西域，厥珍来寻。芳香酷烈，悦目欣心。明德惟馨，淑人是钦。窈窕妃媛，服之褵衿。永重名实，旷世弗沉。（《全晋文》卷十三）
赞之属如郭璞《尔雅图赞》（螳螂）：螳螂飞虫，挥斧奋臂。当辙不回，句践是避。勇士致毙，励之以义。（《全晋文》卷一百二十一）
铭之属如成公绥《椒华铭》：嘉哉芳椒，载繁其实。厥味惟珍，蠲除百疾。肇惟岁首，月正元日。永介眉寿，以祈初吉。（《全晋文》卷五十九）
凡斯种种，不烦觌缕。对比前面所引的诸家《异物志》不难发现，就四言韵语的形式而言，二者之间基本没有什么区别。《异物志》之效法于此，当是没有问题的。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六朝《异物志》与六朝文学之间有着难解难分的关系：《异物志》的出现为六朝文学特别是咏物赋的写作提供了素材，拓宽了畛域，使之表现出“异彩纷呈”的美；而六朝文学之影响于《异物志》的写作，则主要表现在使《异物志》的文学性得到加强，诸如语言富有文采、小说化倾向增加和多用四言韵语等皆是。当我们欣赏玩味着《异物志》的吉光片羽时，却不能不为六朝史籍的散佚严重而叹息。